穆青時一楞，雖然幫琮昭母親奪回妖魄時，去冥界必經之路時，白使曾言並未發覺自己的身影，才用招魂令誤傷了自己，穆青時當時雖有懷疑，但也自知，自己與尋常仙人不同，神魄並不穩，因此並未責怪他。

但後來，他在白使的系魂鈴上發現了藺姨的妖魄，便問他，如何奪了藺姨的魂魄，當時他與自己說的是：不久前途徑山洞，看見鬼面不知用什麽方法招走了這只貍貓的妖魄，想到此法超脫了冥界的生死法則，為天地所不忍，便從鬼面手中奪了回來。

穆青時覺得，雖然白鬼使說的有理，但鬼使一般只在人間收集魂魄，況且驚風林是妖魅精怪所住之地，黑白二使若沒有自己的命令，是斷不能自作主張去妖怪集中的地方收他們的妖魄的，如此看來，白使所謂的途經，大有問題。再加上宋宴所看到的，也許，自己猜的，的確不錯。

但此刻，不能打草驚蛇。

“鬼使去收亡人的魂魄，提前查探，也並無不妥！”穆青時答道。

“青時，若是羽川的事，你有什麽難言之隱，可以告訴我，我也知道，你既與黑白鬼使都相識，也就不是單單一個散仙這麽簡單。你若不肯說，我也不會強迫你，但是南辭他不同，他於我們都有恩，而且他不像羽川，毫無挽救之法，羽川只剩一縷殘魄，六魄無蹤，無法支撐他活下去，可是南辭，他有完整的天魂，雖然找回地魂、命魂很難，但是我知道的，你有辦法！”素卿說著，認真的看著他，眉目間露出幾分急切。

這是第一次，她為了別人而求他。而且眉目急切。

穆青時知道，她不是為了男女之情而求自己，而是為了她對沈南辭的那絲歉意以及難以言喻的熟悉感。他知道自己可以召回沈南辭的剩餘二魂，但是這樣，有人便要死去，而這個人，若讓她知道，她會更加自責，甚至痛不欲生。

他寧願，她怪著他，或是從此後不再喜歡自己，也不願，她在愧疚後悔中過一輩子。

不是沈南辭不重要，而是那個人，對她來說，更加重要。

他是冥君，可以讓沈南辭有個好的轉世，因為就像她說的，他不像秦羽川，只有殘魄，他有完整的天魂，而且時間也並不遲。只要鬼使招走他的天魂之時，將天魂與他自己被壓制的本屬於他的胎光剝離，便可安然無憂的轉世。只是，那時，他便再也不是如今的沈南辭了。

穆青時靜靜地看著面前清冷的女子，這個他怎樣都不舍得傷害的女子，微微苦笑。此刻他不得不拒絕她。

“素卿，你聽我說，這件事不是簡單的召回南辭剩餘的二魂便可解決的事，他和羽川為何會被選中做那仙人轉世歷劫的分身，此種曲折，我們皆不可知，按照常理，他們至少可以活到自然死去，但時至今日，你我都知道，這幕後有一只巨大的手，在漫天布網，也許我們早就入了他的網卻全然不知，你既信因果，那麽如今，我只有說服你，這是南辭的因果，如此，你要我如何呢？”

他說完，便狠狠的咳了起來。

素卿心下一動，雖擔心他的身子，也知道他所說的確不錯，可是，要她眼睜睜的看著沈南辭死去，她終究做不到，她知道，他此番犯病，定是心中諸多顧慮的結果。他的心，可以裝下很多人，但不知道，有沒有他自己。

“青時，你說的，我都明白，我也不會要求你做些什麽你不能做的事，只是，我想從你嘴中聽到一句實話！”她說著，眼中是熾烈的火。

穆青時眸子微動，道：“你說！”

素卿輕輕撫著他逐漸愈合的傷口，輕聲道：“你是不是從未主動傷過人性命，不管是羽川、南辭，還是別的人？”

穆青時一楞，不由心尖微顫，她是想要自己給她一個承諾，不管日後怎樣變化，都不會傷及她身邊的人，或是其他無辜的人。

他的嘴角不由攀上一絲苦澀：“我不知道怎樣的話才算實話，我只能說，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，或許比你想的更不堪，也許日後你會對我萬分失望，但是，與你認識的這幾千年，我從未做過這樣的事，這個答案，你要如何接受？”

素卿將目光落在他的眼上，那裏有最溫柔的目光，還有此刻無法掩飾的悲傷，她知道，自己此番傷了他，可是，她心裏到底是害怕的。

害怕他一開始就是藏著目的，害怕他會傷害他在乎的人，更害怕，他不知道，自己的這句話裏，其實也暗藏著，他不要為了任何人去拼命。

她其實已經隱隱知道，安穩的日子已經不久了，從他對阿酉、久久、琮昭以及瑨兒，又或是西江的安排中，她便察覺到，他心裏裝了太多的人、太多的事，一旦被威脅，他便會為了這些事、這些人舍棄自己，青時，你為什麽不能對自己好些呢？

而她對他說過的話，從來不會變。

“青時，我說過的，我既嫁給了你，你就是修羅我也不會棄你，可是你日日擔心他人，想法設法讓他們遠離是非，耗損著自己的身體，又何曾想過，我如何接受？”素卿說著，不由撫上他的眉眼，那裏如今，正是一副驚愕的樣子。

“我知道你與冥界關系不淺，也知道招魂令對你一定有不小的傷害，我也不會去猜想，你在冥界，到底是何種地位？就算你是冥君，我也不會驚訝，只要你，一直活著，不管為了什麽。”

她說著，聲音開始顫抖，她是...真的害怕了。

害怕，自己不該如此依賴他，以至於，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。

穆青時知道，她的害怕，源於身邊沒有至親，這也是他一直想要彌補的，他輕輕吻住她放在自己臉頰邊的手，輕聲道：“你說的沒錯，你口中的冥君...便是我，你既如此說了，我也不想再騙你，你擔心的事，都會慢慢解決，我會為了你，長長久久的活著，何時都不會變！”

她不知道，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去“燭齋”問她能不能拾憶，是因為，在千萬年前的仙魔大戰中，在他倒下的那一刻，他逼迫自己忘了那些慘烈的畫面，忘了那些白澤忠魂是如何在沙場上為了自己英勇無畏的殺敵，頭破血流，卻仍然義無反顧。

他害怕自己記得，記得那些明明上一秒還鮮活的面孔，在下一秒卻喪失了生氣，他不是她看到的那樣強大，強大到可以勇敢的面對一切，他其實，是個何其懦弱的人啊！

他想要記起，是因為自己愧對父神，愧對那些烈烈戰魂，更愧對自己那個所謂“帝君”的稱號，每一次他從鬼門關醒來，都忘了前世的一切，卻又被那股強大的力量狠狠拽了回來，逼迫自己記起，原來自己是個帝君，而不是所謂的“青時上仙”。

她不明白，自己有多想做一個那樣無憂無慮的小仙，可是，那股力量在告訴他，他不能，它一次又一次將他從生死線拉回來，為的就是，讓他清醒的面對，自己是誰，該做些什麽，而不是一味的躲避，最後成了逃亡者。

所以再次來到“燭齋”，他又問了那個問了無數遍的問題，他既盼望著她答應，又盼望著她拒絕，可是終究，還是成了一場空。

他與秦羽川相處時，才終於明白，有些事，該是你承擔的，你終究避不了，就像羽川，母親要他做的，他便接受了，而且一做，便是到了最後。

可是，最後，自己卻奪走了他的性命。

想到這，穆青時胸口突然劇痛，瞬間噴出一口血，昏倒在素卿面前。

“青時！”

素卿心下一急，立刻探上他的脈，只覺得他的脈突然變得又急又快，暗覺不好，便立刻寫了一張方子，差門外的侍婢去抓藥，與此同時，她還書信給宋宴，讓他和薛明月盡快趕來，看看穆青時究竟是怎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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